树上的魈灯

我只剩下一只眼睛,妄图倒映整个星河。

【离达】神明和他的触不可及

摩拉克斯有个疑问需要回答。

 

第一幕 

 

达达利亚失踪的消息传来的时候,钟离正在新造的梨园听戏。

今日云堇先生登台,人潮异常汹涌,闹哄哄的,他也不恼。旅行者急匆匆闯入,拨开探头探脑的一张张热切的笑脸,挤上最高处视野最好的一张桌子。

“钟离!”派蒙气喘吁吁,眼睛里只剩下钟离手中的那杯热腾腾的碧螺春,“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。”

 

“嗯?”钟离微不可见地侧过一点脑袋,眼珠子还盯着戏台。

“你没听说吗?钟离。”旅行者拉了个红木凳子,灌了一大口热茶。

“嘘——”退休的神明抬起一根手指,放在唇边,一点白汽从他的鼻息中逸散出来,“这一出白蛇传正巧演到钟某最钟爱的一幕,水漫金山。”

 

“可!是!”派蒙向来刹不住自己的舌头。

旅行者只好一边使眼色一边补充:“我听说,达达利亚他已经在深渊失踪半个多月了。”上次见他还是大概半年前,在稻妻的秘境。那个人嘴上可怜巴巴地喊着“旅行者,你不会不要我吧”,一发现秘境里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,扭头便毫无牵挂地走了。

真是个矛盾的家伙。像狐狸一样多情而柔软,又像狐狸一样薄情且狡诈。

 

钟离的视线一刻都没有从舞台挪开,旅行者只能看见他脸颊边垂下的发丝和精致的下颌线。过了会儿,钟先生点点头:“喔。”

咦,怎么回事?旅行者和派蒙用眼神对话。

我怎么知道。派蒙偷看隔壁桌子上的点心。

好吧,我还以为……他们关系不错。旅行者回忆起之前的流传在璃月城内的风言风语。

 

“所以深渊真的好危险啊!”考虑到层渊里愚人众的情报效率水准,似乎这样的情况也不意外,说不定公子那个家伙正在哪里偷偷烤鱼吃呢!派蒙立刻想通了,夸张地张开短短的手臂,“好多好多怪物!我差点以为我也回不来了!”

摩拉克斯终于舍得赏赐给飞行宠物一个眼神,似笑非笑:“是吗?”

 

“对啊对啊。”派蒙点头如捣蒜。旅行者也被感染了,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:“不仅是怪物的凶险,更令人头疼的是还有对精神领域的攻击。”

钟离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,他微微颔首,像是无意中打断了对话:“阁下的警示,钟某记下了。”

 

“……你有什么好记的。”你不是整天在璃月城内遛弯嘛。派蒙被来往侍从手中的糕点香气勾得口水滴答。

旅行者为了让自家应急食物不再继续丢人,只好眼巴巴地问:“梨园可以点餐吗?我和派蒙有些饿了。”主要是派蒙。

 

“自然可以。”钟离食指按住一册菜单,将它摘出来,“派蒙阁下喜欢什么样的口味?”

“都行都行。”派蒙表示完全不挑。

菜单掀开口,抬头清晰地跳出来一行潇洒的大字:今日特别餐饮——白蛇传版嘟嘟莲特制豪华海鲜羹。

“如何?”派蒙抬起袖子擦了擦口水,“我觉得我已经闻见香气了!”

“啪。”钟离合上菜单,面对着面前一对疑惑的目光,温和地笑了笑:“今日佳节,何不移步别苑?钟某今日请客。”

 

第二幕 

 

魈等到钟离出现是在正午。

他从栖身的地方现身,发现帝君安静地站在矮松前。

“帝君?”魈轻声呼唤着。无论这个人身上的头衔和荣耀如何加冕或卸下,摩拉克斯对于他来说永远都担得起这个名字。

 

“嗯,魈。”钟离没有回头。

魈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。这种感受似乎在过去出现过很多次,很难形容这时候的帝君是什么心情。些许隐约的怀恋,一点朦胧的伤感,让此时钟离的背影在炽热的灿阳下显得有些脆弱。

而脆弱这个词,原本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人的身上。

 

“您在想什么?”他放轻了呼吸,虽然他的呼吸原本就接近于无。

钟离顿了会儿,慢慢回答:“今日天气很好。”天很蓝,干净,剔透,像某个人形容的冬季结冰的一望无际的海面。那个人还说,无尽的冰面被日光照耀的时候,会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。

可惜来自南国海港的龙,从未踏足过极北的冰原。

“我是想,晴朗无云,是个放风筝的好天气。”

 

“……是的。”魈困惑地皱了皱眉头,他单膝跪地,重新抬头的时候,金色的眼底全然是坚定,“帝君,千年来恪尽职守,今日我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准允。”

“看来已经无须再劝你了。”钟离叹了口气。

魈沉默地点点头。

 

降魔大圣刚刚离开。

“哟,摩拉克斯。”某个串门的精灵托着下巴,微缩了身形,摇晃着双腿凑在岩神耳朵边嘲笑,“我以为你退休了,就不再管东管西了呢。”

钟离皱着眉头去掸肩膀:“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。况且层渊凶险,徒增变数。”

温迪落在茶几的苹果上吃吃笑着:“有些事情,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结果。再说了,雷夜叉的末路,你难道真的不在乎?”

 

钟离瞥了一眼风神,视线重新落在荻花洲缠绵的紫色芦苇海,“做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。况且浮舍的性情我清楚,他知道自己是谁,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这样的人是没有弱点的,即便在生命的最后,也一定会达成自己的愿望。”

风神摇摇头,故作夸张地大声叹气:“摩拉克斯啊摩拉克斯,你真的懂怎么当一个人类吗?”

 

他狡黠地眨了眨碧色的眼睛,微寒的春风掠过他神秘莫测的微笑:“明知道是徒劳的努力,但是仍旧要去做。这才是人类会做出来的事情。”

 

第三幕

 

达达利亚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境。

已经是第几天了?又一次醒来的时候,篝火已经熄灭了,墙壁上用箭头划出的划痕密密麻麻已经看不清。公子抬手摸了一把凌乱的刻痕,摇了摇身边的部下:“还活着吗?醒醒。”

沙威很争气地迷迷糊糊醒来:“公子大人……”

 

“嗯。”达达利亚掏出了一点面包糊,同时塞了一颗水史莱姆在沙威的嘴里。这里他们没有更干净的水源。

沙威苦着脸嚼啊嚼。水史莱姆的口感很糟糕,然而他没有提到救援这件事。作为一名合格的愚人众,从来不应该有这种奢望。

“公子大人。”沙威悉悉索索地抱来一点干草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这个秘境的温度在缓慢地下降,“咱们是不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。”

 

讨债人的表情有点哀怨,毕竟没有战死在酣畅淋漓的厮杀中,也没有牺牲在崇高战役的战场,而是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困到饿死,实在既不爽快也不体面。

说不定连抚恤金都没得拿。简直不能更惨。

 

达达利亚敲了一下部下的脑壳:“不要浪费体力说这种废话。”

沙威嘟起嘴巴,他的头发很软,亚麻色的,像一顶绒绒的线球帽子,他的上司高兴了就喜欢揉他的脑袋,不高兴了会不轻不重地敲他的脑壳。

真好。他眨着浅碧色的眼睛偷偷想,如果能和公子大人一起死,那也不错。

 

可是公子大人会很不甘心吧。虽然他从来不知道公子大人嘴里说的什么战斗啊,野心啊,征服啊到底是什么,但是公子大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死在这种地方的。

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,恨自己不争气,这一周他只靠着公子大人时不时摸出的面包糊投喂,但是直到三天前,他才发现公子大人往自己嘴里塞的东西,只有冰冷的水史莱姆。

 

“公子大人。”沙威蹭过去,偷偷地把收集来的干草放在正在闭目养神的对方的身上。他忽然发现公子大人往日似乎永远不可战胜的身躯,原来也和他一样单薄而脆弱。仔细想想,他们似乎也是差不多的年纪,似乎公子大人还更小一些?

公子大人是几岁进入军营的呢?

他的家人为什么要把他放进这么危险的地方?

 

沙威慢慢把头小心地靠在执行官的肩膀上。对方脸色平静,闭着眼睛,仿佛陷入了梦境。

所以公子大人也会做梦吗?

他的梦里会出现什么呢?

正当他在构思着上司在绝境时的梦境的时候,达达利亚忽然睁开了眼睛。沙威吓了一跳,他发誓,在这一刻他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转瞬而逝的失落,以及随即而来的释然,“先生?”

 

“公子大人,错了啦,是我啊。沙威。”

“……啊,没什么。看来这个秘境不仅仅是困住了我们。”

“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
“刚才我产生了幻觉,看到了……我家先生。”

 

沙威停顿了一下。他在璃月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公子大人提起过这个人,每次公子大人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情都很不错。一开始他会觉得嫉妒,后来又想,其实这样也不错。

公子大人喜欢上了一个璃月人,那他会不会在今后的战斗中更珍惜自己一点?那枚腰间的邪眼在使用之前,会不会多犹豫一秒钟?

 

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于公子意味着什么,因为他很清楚在达达利亚眼中,自己永远都是戴着面具的讨债人,和每一个其他的讨债人没有任何区别。

可是他很高兴公子大人有了归宿,起码他跟随了公子大人足够长的时间,长到足以明白公子大人提起那位先生时候的表情是真实的快乐。

 

“那位璃月的先生对吗?”

“嗯。”达达利亚的表情有点哀怨,“先生夸我身手进步了,还煮了我最爱的海鲜汤,还和我说,不准让自己遇到危险,不然亲自跑来揍我。”

“呃。”沙威小心翼翼观察上司的脸色,“那您怎么好像……”看起来不高兴?

达达利亚撅着嘴巴,有些不甘心地笑了笑:“先生才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。”

 

到底是不会夸您进步,还是不会煮海鲜汤呢?

沙威没有问,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公子大人这一刻的笑容,让他看了却觉得心痛。

 

“您不要太在意了,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。”沙威心里在大声地诅咒这个该死的秘境,如果换在至冬,如果在至冬,无尽的冰雪肆虐下的极北雪原上,公子大人是无敌般的存在,根本不会被困于牢笼。


可是偏偏这里是璃月,谁都知道,璃月最出名的是它的长夏。

 

达达利亚抬手摆了摆:“好啦,反正我们都是写好遗嘱的人了,这种情况,多少也是会预料到的。”

“是吗?”沙威抽了抽鼻子,他觉得更冷了,指尖近乎于麻木。

“对啊~”达达利亚笑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,“你知不知道,关于执行官们的诅咒?”

 

“啊?”沙威皱着脸,“您不要吓我,我最怕鬼和诅咒了。”

“是真的。”达达利亚板起脸,“每一任执行官都不能死得其所。你看女士,散兵,还有我。最渴望颠覆世界复仇故土的魔女客死异乡,最不甘心被命运操控而妥协的浮浪人死于非命。”

最渴望酣畅淋漓尽情厮杀的战士,最终的结局是在死寂的秘境中迎来终结。

 

沙威皱着眉头使劲儿思考:“不要紧的公子大人,如果最后实在出不去,咱俩就打一架好了。”

诶嘿嘿,可以被公子大人亲手揍一顿。沙威傻笑着,居然觉得有点值得。

达达利亚扑哧笑了出来,这样的活宝部下哪里舍得打。他低下头,用力撞了一下还在傻笑的部下的额头:“傻瓜。”

 

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
沙威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。达达利亚在黑暗中摸索着,把最后一点面包糊揉碎了,塞进部下冰冷的嘴巴里。

 

很冷,是下雪了吗?

达达利亚大字躺下,有气无力地朝着漆黑的上空竖了一个中指,抓紧最后的时间和秘境商量:“你最后陷阱里的那个先生我还蛮喜欢的,要不你再给我放一遍吧。”

有时候谎言重复了一千遍,听起来也同样甜蜜动人。

 

会不甘心吗?

他摸出藏在胸口的一枚温润的石珀吻了吻。

其实也还好。毕竟神明对于凡人的注视,向来是转瞬即逝的。

 

第四幕

 

叶卡捷琳娜前来拜访的时候,钟离正在打扫院子。

院子是他久居的,有个鱼塘,鱼塘旁边有一棵桃子树。因为某个人说,春天的时候坐在桃花下面喝酒钓鱼,那才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。

 

叶卡捷琳娜似乎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,她仓促地朝着钟离行了一个礼。钟离有些诧异北国银行的接待人为什么会离开自己的岗位,不过还是礼貌地接待了她。

对方郑重其事地摸出了一枚蓝色的方形小册子。

 

“这是?”钟离眨了眨眼睛。

“我需要把它转交给您。”叶卡捷琳娜站起身,“抱歉我该走了,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……或许今后,北国银行需要交付给下一任的我来负责了。”

是吗?发生了什么事情?钟离平静地站起来:“那恕钟某就不远送了。”

那本小册子被他遗留在了桌面上。

 

来到后院,这里他修建了一半的树丛还支棱着凌乱的枝丫等着他。

钟离提起剪刀,专注地修剪了一个圆形的树球,模样憨态可掬,看起来像是某个人会喜欢的模样。

等他开始处理桃树的杂枝,居然在上面看到了一颗小小的,圆溜溜的青色果子。

 

这样的季节怎么会结果呢?

可是那枚果子虽然是青色的,看着酸涩,但是实实在在存在着。钟离探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表面,忍不住回过头。他想说:真的结果了,真是可喜可贺,公子阁下。

可是回头后,只有满院子的寂静等待他。

钟离只好和路过的黑色野猫互相对视了会儿,不一会儿神明投降了:“桃树它结果了……达达利亚。”他还是习惯性地加上了那个人的名字。

 

野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。

钟离忽然觉得鼻尖有点凉。他茫然地抬起头,陷入眼帘的是纷纷扬扬的落雪。雪是沙沙的,很干燥,像是从北国吹来的一样,和璃月缠绵的霜雪完全不同。

可是四月的天气又为什么会下雪。


四月的落雪缓慢地点缀在他永远不会变色的长发上,几乎无法察觉的分量,他却觉得无法承受。

 

神明在这一瞬间似乎遗忘了时间。

他安静地站在那里,漫天的雪温柔地侵蚀着他的脚踝,手掌,发梢,视线变得模糊不清。忽然间一切都变得缓慢,落雪一寸寸下落到人世间,像一场迟来的告别。

 

第五幕

 

钟离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达达利亚挨着他的颈窝撒娇:“先生你别看书了,看看我嘛。”

摩拉克斯很头疼,他把书从公子捣乱的手指中救下来:“怎么了?”

达达利亚吐吐舌头:“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大石头。”又凶巴巴地威胁,在龙的眼里,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狐:“小心我离家出走。”

 

龙无情地冷冰冰地提醒:“公子阁下,是你自己非要住进来的。”

狐狸得意地甩起了毛茸茸的尾巴:“但是先生你也没有赶我走,对不对?”

龙沉默着没有说话。

 

后来又发生什么了呢?梦里似乎有公子亲手做的噩梦般的海鲜汤,还有那些嘀嘀咕咕可以完全被归于废话的抱怨,还有某个人不止一次半夜里溜进他的卧房。

“哎呀,先生,原来你醒着啊。”被逮住的狐狸一脸无辜,被龙揪着软软的后颈丢出房门。

还有其他什么呢?是他忘了吗?他似乎有些记不清了。


可是明明神明是从来不会遗忘的。

 

梦醒来后钟离忽然回忆起达达利亚离开的那天很平常,和他到来的那天一样突兀。他什么话都没有留下,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。

钟离回到家后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他站在玄关上,等待着那句熟悉的,“先生,你又跑到哪里去啦。”

可是回答他的,只有空荡荡的回音。

 

“所以你没有想过吗?”温迪的话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。他不确定风神是不是真的对他说过这句话,可是他能从对方怜悯的碧色眼瞳中读懂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——去救他。摩拉克斯。”

 

他低着头,外面的圆月高悬在天空之上。

今夜是璃月代表团圆的日子。

 

第六幕

 

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。

庆云顶上迎来了久违的客人。石桌周围三三两两,大家一起和乐融融地闲聊。天气暖和了很多,魈的伤也好了很多。旅行者和派蒙一起嘲笑降魔大圣受伤虚弱的时候是如何嘴硬。

“明明站都站不稳了,还不肯让我扶。”他故作夸张地摇头叹气,把魈逗得耳根子红了一大半。

 

钟离难得心情很不错,留云喝到刚好微醺,正在和削月几个划醉拳,温迪蹲在池水边好奇地逗弄里面粘人的长生仙,行秋和重云几个小辈倒是老成,正围着石桌下棋,旁边香菱带着锅巴火急火燎地出谋划策。

 

摩拉克斯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。

某个曾经逗留璃月的至冬人也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,召集一大帮子人,买来上好的烈酒,还会主动到处用他拙劣的璃月话劝酒喝。

不知不觉,他又想起了风神的话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——去找他。”

 

而当时他很清楚地记得,他没有回答。

 

他安静地坐在热闹人群的角落,周围的空气是疏冷的,听着众人东拉西扯,闲聊最近的新闻。

不知哪个词忽然触动了他,钟离冷不丁脱口而出:“那位来自至冬的使节呢?”他有些尴尬地解释,像是为了自己的突兀后悔,“我是说达达利亚,许久没有听见他的消息了。”

 

所有人忽然间安静了。

没有人告诉他吗?旅行者紧张地朝着魈的眼睛盯着看。魈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
此时距离愚人众末席过逝已经过去很久了。

 

“如何?”

旁观许久的温迪从池水边站起身,猎猎西风吹拂过风神依旧年轻的面庞,他俯下身,垂下视线含笑开口:“摩拉克斯,所以你真的觉得你已经成为了一个人类了吗?”

 

“你混迹在人群中,与他们喝茶聊天,学他们谈情说爱。你模仿着人类尽情拥抱,情话,和亲吻,和他们一样体验欢愉,离别和思念。可是在我眼里呢摩拉克斯,你只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。”


“一枚迟钝到无可救药的顽石。”


“一个连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都不敢触及的傻瓜。”

 

摩拉克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。
风精灵笑了笑,他张开双臂,眼含怜悯,世上的风在无形中交融交织,从他的脸颊擦肩而过,没有丝毫逗留,仿佛世间一切的情爱和遗憾随着时间在迅速风化消逝。


“欢迎来到永恒孤独的世界。”

 

这场来自北国的雪,终究没有敌过璃月的长夏。

 

第七幕

 

之后摩拉克斯依旧平静地生活着。

他是璃月的神明,无论从生到死,他都不可能离开这片土地。曾经他是这么觉得的,现在他依旧这么觉得。

所有人都觉得神明是固执而保守的生物,只有他清楚,从一而终这件事从他诞生之处就刻入了他的脊骨。

 

所以没有人能改变摩拉克斯。就连他自己也一样。

 

直到有一天,他站在某个秘境的入口前。当年他确实比魈更早得到浮舍的消息,然而他选择了等待。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。

或许是在等待时间帮忙淡化一些痕迹,或许是试图让岁月治愈一些伤口。


或许仅仅是面临改变的那一刻,习惯性的驻足。

毕竟神明向来是最厌恶改变的生物。

 

他踏入秘境中,这里似乎对他并不排斥,他顺利地来到了想要的地方。秘境里正在落雪,尽头互相依偎靠着两个人。

这是秘境制造的假象,他很清楚,然而他依旧驻足看了很久。

“我来了。”摩拉克斯收起手中的岩枪,慢慢地开口:“最近发生了很多事。”

 

“你喜欢的桃花树开花了,但是结的果子很酸,你一定不喜欢。” 

“今年璃月的风筝节上没有出现你想看的章鱼风筝,不过不要紧,明年我会做一个。” 

“有人给我捎来了北国的信,我不知道你在自己的紧急联系人上,原来写的是我的名字。”

“我记得你有一次和我说过,在海底向上看去,浮游的水母会有点像烟花。但是我去看的时候,它们很凶,还扎我的手。”

 

“……所以我来找你了。我想我必须承认,你对我来说的意义比我想得重大的多。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如何确切地去衡量。”

忽然耳边响起了笑嘻嘻的熟悉的嗓音:“不会啊先生,酸桃子我也会吃的,毕竟那是我们一起种的啊。”

 

钟离愣了一下,觉得心口有一种难以抵挡的痛楚,像是硬生生地将什么东西撕裂开来,一些被他封存已久的东西就此决堤,连带着他的灵魂一起流离失所。

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,发现没有湿润的触感。明明他以为自己已经泪流满面,但是几千年的光阴磨损下来,他似乎连流泪的本能都失去了。

“是吗?”他低声说,“那你要回来尝尝看吗?我一直替你留着。”

 

桃花树下的酒坛。骄傲的狐狸甩动着尾巴。传说中冬季会结冰的海面。嫌弃风筝太丑砍价后被找回来的摩拉。菜单第一页写着他最爱的料理。争抢时掉落在地板上的无辜的书本。层层桃枝繁叶丛中偷偷结出的青果。紧急联络人处歪歪扭扭的璃月字。被烤焦的吃着桃花瓣长大的鲤鱼。在他生日当天被端出来的亲手做的海鲜汤。那个人离开前一夜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
还有四月的璃月迎来的那场纷纷扬扬的,温柔的落雪。

 

“先生,你怎么不看我?”

“先生,是不是你偷了我养的鱼?”

“先生,原来你还没睡啊。”

“先生,你在家吗?”

“先生,如果有一天我要走,你会不会和我道别?”

 

——“摩拉克斯,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他?”


一场盛大的极度耀眼的爆炸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。

 

尾声

 一切平息过后,一枚小小的,剔透的雪花飘落下来,落在孤独的神明的眼尾,触及温度后立刻融化为一粒圆滚滚的水珠,它缠绵地滑落,留下一道隐约的透明的痕迹,像来自曾经某个人的温柔的亲吻。

 

End

重操旧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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